董嘉言那年夏天二十岁,比洛忠稍年长,但因为身量轻巧,个头玲珑,旁人打量多遍最多也就将年龄猜到十八。
这个妹妹因为出身问题暗受众人诟病,故常年深居简出,连婚姻大事都不想过问。以至于二十岁了,家中仍有不少人未见过她的容貌。
哥哥对她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他虽姓董,但自小和云家人相处,连发妻都是洛忠的一个姐姐,心中早已与云家合二为一,看待同姓的嘉言一如旁人的目光。
嘉言独住远离众人的西南角落里,水池边几株枯竹,异常萧瑟。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除了过世的云夫人没人知道。
同一天,桃九娘和众侍妾在庭中夜游,队中的衷瑢低头注视着手边灯笼早已出了神。她还在回想上月白露花丛堆掩的走廊里立身朝她凝神注视的女子,和她空洞的眼神。
那一瞬,她整个人像是被腊月的冻风吹过,连歌声都落了。那是该经历了何种失望,才会出现对这世间毫无留恋的厌弃。
身边的丫鬟也见了,赶紧催促自己主人离开这一时间染上一层不吉利的地方。
那女人看到她们要躲闪,自己倒是转身走远,先行慢悠地离开了。衷瑢在众人推搡中,看到她清瘦娇小的背影,脑中不知为何能听到她声声叹息,再忆几回,连那眼神也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从心底溢满而出的哀伤幽怨。
她问众人那是谁?众人也不知,只道是领导她们的管家吩咐的,看到这么个人最好不要有什么接触。如此一想,应该是个不祥的扫把星便是。
夜里与她同行的姐姐看她魂不守舍有意挖苦她是不是想男人想得连路都不看了。衷瑢抬头一愣,几步之外已是池塘,若不是及时收住脚步,恐怕自己再一头走去,定要落水。
两人在人群后耽搁了一会,离那群谈笑风生的女人远了点,衷瑢看此时环境挺私密,低声打探道:“姐姐可知家中有个女人是不能接近的?”
那女子逗逗眉头,翩然笑起,一点都不忌讳地应道:“有,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我看她样子,似乎是个不幸之人?”
“不清楚,你也别乱猜忌,喏,九娘最厌恨人乱嚼舌头根了。小心被她教训。”
衷瑢于是也不好再打听,只得把这桩心事沉在夏夜的池底。
少年郎们酒席未散,行歌吹牛击掌舞剑,玩得不亦乐乎。
九娘领着一众妖童媛女从水台前游行而过,自然引起他们的注意。夫人长夫人短地打过招呼,邀她们过来一同玩乐,被婉拒后纷纷叹息。衷瑢跟在队尾,沉默不语,继续垂头轻点心事。
洛忠正和嘉贞喝酒,视线从头扫过,瞥见队尾的小娘子闷闷不乐,突然来了兴趣,手肘拄了大哥一把,说道:“你看,最后那个小娘子,为何事愁眉苦脸?”
嘉贞呷着酒,笑道:“九娘最喜带云长天的那几个女人出来晃荡,让她们看看自己在家中地位如何,杀杀娘子们的威风。你说你若是一心攀龙附凤的女儿家,地位这么一对比,还能笑得出来吗?”
洛忠指尖缘着酒杯边口摩挲,目送着衷瑢远去,想到这家中同是有一个如此绝艳的女子终年愁眉苦脸,心便一下沉到了底,连杯中佳酿也淡口无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