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瑢见着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地微笑道:“居士不必如此紧张,这也不过是架普通的琴罢了。”
他让店里那位只有十来岁的伙计冲了温酒,拿了几叠最好的下酒菜来,同她碰杯饮上。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衷瑢便直奔主题,说道:“居士能否收留我到店里打个下手?”
“这。。你不是另有住处安排吗?”他诧异起来,但看她总是笑得淡定,神态自若,不像是开玩笑。
衷瑢续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叹道:“那是我夫君安排的,只可惜我跟他十年的夫妻情分,最后还是一朝断尽。既然是劳燕分飞,又何必接受他的好意呢?”她说着低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居士虽然很好奇,但看她提及往事,仍旧无法释怀的悲伤便奔涌而至,直化成眼眶里藏着不敢掉的几滴泪珠,也就不敢问出口,随着无声叹息,为她满上一杯以作安慰。
“实不相瞒,三年前我也经历了一场变故,妻子女儿一同病死,现在想起来还是心痛万分,与亲人生离死别的难过,我多少还是能感同身受一些。”他也一口干了杯中酒,苦笑着摇摇头。
衷瑢听他说,竟是比自己更加可怜的人,便不敢随意在他面前提起往事,就算提及了也不再做出悲伤态来。
后来她就留在了店里,至于住处,经过居士多次劝说又加上那些军官反复来请,衷瑢这才肯回到原来安排好的地方。那里有士兵日夜巡逻着,仆妇虽不多,却是十分的体贴顺从。
那些人还以为她是将军的女人呢,她连着解释了多次,不要总是夫人夫人地喊过来喊过去,自己已是自由身,与云长天再无联系,
但到头来,还是改不了。因为将军亲笔信来了多封,嘱咐一定要侍奉好这位娘子,他们便觉得,即使是名义上的关系没了,但将军还惦记着,哪怕走到了天涯海角,仍旧是一对夫妻。
这话让衷瑢又开始回想与他的时光,的确,成亲这么久,爱只会越来越深,哪怕现在她一个人对着夜里的孤灯残影,也不会觉得这世间寂寥凄清,因为百里千里外有他在惦记自己。
他还在惦记自己吧?
应该是在惦记自己吧?
应该。。。
她揉揉眼睛,尽量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沉迷如烟往事里。
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此时灯下还铺着他寄来的书信,衷瑢看了好多遍,从天亮看到天黑,终于看得倦了,便仔细收好,一同入眠入梦了去。
她在雁回首一待就是两年,店里为她还特别铺上了木地板。彼时西关居士看着她抹琴的背影,早已心疼如许,她只是偶尔提起过自己的故事,两年里断断续续地讲起,拼凑出一段从十五岁那年在这里的夜市遇到情郎开始至与他成亲前那段故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相爱的两人如今还是要分隔两地?
他从柜台下翻出一本册子,她所口述的故事他整理了一遍,仔细记到了上面。
册子还剩一半,他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跟她聊聊后来的故事。
衷瑢试拨了几下琴弦,音色还是如当年,动听饱满。正欲试几首自己新作的曲子,他手里攥着本册子过来了。
看他样子有点紧张,衷瑢笑问:“怎么了?”
他一边递着册子,一边解释了自己的意图。
“原来如此。。”她翻着这笔记,看到历历往事都被他用心整理成章,很难想象原来自己的人生也可以这样装订起来私藏。“那我就说说后来的事情吧。”
居士听她欣然答应,赶紧正身坐好,但想到手里空着,又起身去取了笔墨来,当场记录。
看他憨厚的模样,衷瑢总是感到老天爷还是十分善待自己的。面对他并不热烈甚至还有点躲躲藏藏的追求,虽然有些时候衷瑢确实被他的真诚打动过,但夜深人静时眼前总是云长天的身影,耳边是他动听醉人的声音,心里梦里更加不用说。
忘不了故人,她实在没办法去接受新的感情。这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这位善良淳朴的西关居士负责。
她放好了琴,仰头往远处的蓝天远望,长叹道:“那些事过去挺久的了,有些细节我也记不大清,其实到头来还是怨我自己太笨太蠢,当初是看了那两位已逝故人的手记才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被卷进了那位娘子的阴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