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音律器乐一窍不通,自然摇头并请她赐教。
净姨抚着琴面与弦,颔首低语:“古琴身小,弦软,素手便可轻易拨动,与筝相比,便是一个漂泊天涯的歌女,一个安居高处的公主,虽然各有趣味,然而终究命运各不相同。
古琴沙哑低沉,筝响嘹亮清澈,两者能相辅相成最好,然而因着同是琴,就不可一同上场,否则互夺光彩是要被人痴笑的。”
郑昴公听的似懂非懂,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附和几句,赞道其中妙处。同时爱屋及乌,夸起了衷瑢,表达好意。
一说起这块心头肉,净姨似乎被勾起了更多心里话,她想着既然有个说话的人,不如继续跟他聊聊,以解烦愁。
她随手动一根弦,郑昴公此时听来还真觉得古琴之音如她所讲,并没有筝来得清亮。
这古琴的风格恰似他眼前的女人,以及她娓娓道来的当年明月。
冼乐公主政变失败后,先帝派人围剿公主住所,净姨正好与当时还是冼乐贴身宫女的陈婆一起被困在房中,外边是大群持刀搜捕的兵吏,两人性命危在旦夕。
“我和陈婆藏在厨房的干柴堆里,以为这一天是熬不过了,其实要真去了也好,我们还能早点下去陪她。但是偏偏命运有意眷顾,搜到我们的,恰恰就是云将军。”
她垂下眸,淡然一笑。
“他不光放过了我们,还救了几位受那场人祸牵连的勇士,他们义无反顾为当时被满门抄斩的梁氏一家申冤,却遭全部肃清。”
郑昴公忆起这事,想到自己也曾有参与,家里的常叔就是云珂瑛当时派人劫狱救下,托他照管的。
她继续说道:“云将军让我们装死尸这才逃出了公主府,在城外避难那段时间,他有问过我,如果这件事平静,能活的都活下来,以后要不要跟了他过日子。
可是,我忻橖何德何能,可以捡回一条命来已是天大的恩惠,不敢奢求其他,倒不如往荒凉的沙漠里孤独了结一生。
云将军掩护了我们半年,半年来京城已成了一片血腥地,凡是与冼乐有关的人事物统统被清理了干净,最后闹得朝中人人自危,先帝才肯罢手。”
郑昴公是局内人,谈及冼乐案最有发言权,说道:“忻橖师傅大概不了解,此案影响甚广乃大公主一手挑拨,为的就是清除朝中反对她的势力,幸而先帝最后制止,发诏不再追究非直接参与政变人员的罪责,因而包括忻橖师傅与那几位勇士最后才得以安身。”
净姨听此苦笑道:“朝政是你们男人的事,我真不了解,也不知道其中关联。我与陈婆一起逃到了萨巴陀,往后的日子苦的苦,甜的甜,命中有的,必须要体会的,我都尝过。
远离了京城是非,确实清净许多,人一静下来,我便想了清楚,不管如何,我身为女人,最灿烂的不就那几年的光阴吗?何必等一个永远等不来的人?所以,到那之后的第二个月,我便嫁了当地一位商人。”
郑昴公暗叹可惜,美人儿终究花落了别家,既不是他家也不是云家。听她遭遇又是心疼,这些年得让她经历多少风霜?
“说来其实也是幸与不幸相并相存,亡夫并非特别富裕,但待我同正妻,生活要是得过也就且过了。然而就在我苟延残喘的第二年,他便重病,不久撒手人寰,留了一笔钱与一个地址给我。
这地址我去找了,看到的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和她襁褓里的孩子。原是亡夫未能娶得的青梅竹马替他生下的私生女,他知自己再无力照顾,定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托了我去帮她。
我看她实在可怜,就找来了陈婆一同照顾。陈婆与我不是同路去的萨巴陀,哪知她路上抱来了另一个女婴,百般逼问下她才交待这是梁家人从血海里拖出来的遗孤。”
净姨说到此,深深吸了口气,稳了呼吸后才继续道:“你说说当时两个孩子,我又能舍弃哪一个?我估计着亡夫留下的钱是不够撑到两孩子长大,与陈婆和那位娘子商量了几晚,我们便决定将那位娘子独居的房屋改装成了卖艺的场所。
幸而当地的人心善,知我们三个女人孤苦伶仃,便时常来关照,不至于我们饿死。
可是常有人问孩子从哪里来,当地人是知那位娘子和陈婆不曾出嫁,我又不曾生育,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我只能对外远宣称是丝路上的商队落下的。
后来生活稳当起来,那位娘子在第三年病重辞世,丢下了女儿,因为她不识字,一直未给女儿取个像样的名字,临终时只好将自己的名字托给了她。”
郑昴公问道:“莫不是衷瑢?”
净姨点头道:“就是衷瑢这孩子,她可能一直以为着自己没爹没娘,哪里知道父母都是极尽关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