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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树林里静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侍卫们已经将四周围排查妥当。黑衣人全数撤走,但寂静的码头却再也平静不了了。
客栈里的冲天大火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哔哔啵啵烈烈燃烧的声响也惊醒了四周围的人们。不少人提着桶出来灭火,却终究是杯水车薪,不一会偌大的一家客栈就被烧成了灰烬。
就在人们围着烧得漆黑一片的客栈指指点点的时候,秦明兰一行人已经转移到了附近的一户人家当中。
因为给足了银子,这一家人干脆将整个房子都让出来了。李潇然被抬进去里头给太医医治,王妈妈则从厨房里找到一点菜籽油,仔细将秦明兰眼睛上的石灰粉给擦洗掉。
还好多年的警戒并未因为这一年舒适的生活而降低多少,所以她的眼睛受伤并不严重。略略适应一会,她便睁开了双眼。
下一秒,她当即起身:“世子在哪?”
“世子妃请放心,世子正在里头给太医治伤呢,一会就好了。您怀着身孕不宜见血,就不要进去了,一会有了消息奴婢再告诉您。”王妈妈忙挽上她的胳膊笑眯眯的道。
王妈妈乃是平王妃的贴身侍婢,当初是和安庶妃一道陪嫁进王府的,如今已然是王府里硕果仅存的老人之一了。这样的人放下身段来劝她,就算秦明兰再不顾忌也得给她几分颜面。可是现在的她却没有心思管那么多。
她冷冷看着王妈妈。“他在哪里?”
冰冷的眼中闪耀着一抹刚毅,便如一座大山巍然耸立在眼前,森然气势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王妈妈心口猛地一缩,不由自主的指了指右手边的房间。
秦明兰当即抬脚就走。
但才刚走到门口,青葱青竹两个就把她给拦下了。“世子妃,现在太医正在给世子包扎伤口,说了不允闲杂人等进入。您先在外头等等吧,一会就该好了。”
秦明兰眉头微皱,但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进去了也没用。便抿抿唇:“他伤到哪里了?”
“这个……”
“我问你们,他伤到哪里了?”
“回世子妃的话,世子背上被划了一刀,流了些血,但想必现在已经无碍了。”青葱小声道。
秦明兰眉心紧拧。
方才她眼睛被蒙住没有看到,但听声音也知道是如此。想想那个人的细皮嫩肉,这一刀下去,还不知道会给他划成什么样呢!平常一点点小病痛都能让他哭得死去活来的,这次被刺客袭击,他肯定更要大呼小叫得厉害了……
不对!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从他们从客栈里逃出来一直到现在,除了一开始李潇然小声朝她哼哼了几句外,直到现在她就没听见他哭叫过!
这也太不寻常了!
心狠狠往下一沉,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青葱掀开就朝里走。
青竹见状忙要再拦,却被青葱给拉住了。“让世子妃进去吧!这事她迟早会知道的。”
青竹一怔。“可是世子现在这样?”
“不管世子怎么样,他都是世子妃的丈夫。现在世子有恙。世子妃过去陪着也是理所当然。”
“但——”
“你别忘了世子妃是什么出身!那点小伤小病在旁人看来或许可怖,但世子妃会在意么?”青葱摇头。
青竹闻言便咬咬唇,终究低下头去。
就在两个丫头说话的当口,秦明兰已经冲进了室内。
掀开门帘,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立即扑面而来,又引起她胃部一阵强烈的翻滚。
赶紧退后半步,大口大口呼吸一下外面的纯净空气。
屋子里的人也都吓了一大跳。“世子妃?”
秦明兰深吸口气,再度抬脚踏入内部,才看清了里头的情形:李潇然上衣全解,正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但因为两名太医正围在他身边焦急的忙碌着,叫她看不大清楚那边的具体情况。还有几名小药童正在来回不停穿梭,为太医送上金针药材等物。
而后,她又看到了床头一堆被鲜血浸染的布料。布料一旁放着一只水盆,水盆里的水也是鲜红鲜红的。
丝丝缕缕的味道从那边散发出来,正是她多年早已经习惯的血腥味。
秦明兰的心顿时不受控制的揪紧。
大步走过去,她定睛一看,顿时觉得一颗心都仿佛要被人给撕裂了!
床上那个人,后背上满是血污,直到现在还能看到鲜血从里头汩汩涌出。一道既深且长的刀疤横亘在他身上,从肩胛直到腰际,刀口两旁的皮肉都已经翻卷起来,能让人清楚的看到里头的白骨。
两名小童拿着棉布正在小心给他将涌出的鲜血吸走。一名太医忙着给他施针止血,另一名在往伤口上撒金疮药,还有人在一旁准备伤口缝合的羊肠线。
而那个人,他就这样趴在那里,身体绷得紧紧的,如玉的双手死死扣着两侧的床褥,指甲都快陷进肉里,却是半点声音不露。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半闭着眼有气无力的道:“世子妃……千万不能让世子妃进来,不能让他看到我这样,知不知道?”
知道,可也已经晚了。
太医们心中暗道,不约而同的朝秦明兰那边看过去。
李潇然这才仿佛察觉到头顶上不知何时凝上了一团巨大的阴影。忍不住斜过去一眼,他立马又疲惫的将双眼闭上。但马上!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努力将双眼睁到最大,盯着秦明兰看了半天,惨白的脸上才爬上一抹可以称之为惊惧的表情:“阿阿阿……阿兰?你怎么来了?”
“你受伤了,你来看看你。”秦明兰沉声道。
嗓音低沉平稳,面部表情镇定无波,和她以往无异。但她垂在身侧的紧握成拳的双手还有那颗几乎忘记跳动的心脏却在告知自己现在的她有多震惊悲伤,以及……生气。
应当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毛病,李潇然听过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嘴巴一咧,呵呵傻笑两声:“你不也被人暗算了吗?况且都这么晚了,你还不敢进去休息,跑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干净,要是熏坏了我儿子该怎么办?”
秦明兰抿唇不语,径自在床沿落座,一把握住他的一只手。
李潇然一怔,下意识的想将手挣开。
秦明兰却不肯放,只静静看着他。“外面已经没事了,让我陪着你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儿子也被吓到了,需要你这个当爹的安抚。”
“我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胆小?再说就算没有我,不是还有你这个娘在吗——”李潇然气虚的说着,渐渐声音越来越小。
秦明兰这个人不爱说话,但一旦说出口了,那就几乎是下定决心了。李潇然本就失血过多体虚乏力,勉强和她说上几句早体力不支。如今又被她过分镇定的眼神盯着看,心里莫名也有些发虚。终究扛不住,乖乖闭上了嘴。
秦明兰这才看向朝他们发呆的小童:“继续。”
“是……是!”小童连忙点头,赶紧接下手头的活计。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色渐亮。
直到天边泛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李潇然后背的血才终于止住了,长长的刀口被清理干净缝合起来。连同身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整个人清爽不少。
但鉴于他后背上的伤口过深过长,太医只能叫他趴在床上,并且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都只能这么趴着睡。
在缝针之际太医便给他灌了麻沸散,直到现在药效还没散去。方才春花又端来一碗参汤给他服下,李潇然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便赶紧抓着秦明兰的手开始诉苦。“呜呜呜,阿兰,我好苦的命啊!不就是去南边看看自己爹和弟妹们吗,怎么去的时候就被人欺负,回来居然遭人截杀!想我一辈子多行善事,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连我都不肯放过?”
秦明兰冷冷看着他。“不是早有准备的吗,为什么还会落到这个地步?”
李潇然苍白的脸色浮现一抹浅浅的红晕。“不愧是我媳妇,我的行动你都猜到了!”
秦明兰撇撇唇。
这几天他见天的和范大他们鬼鬼祟祟的走在一起,每次回来在她跟前又是那副德行,还有身边明显增强的护卫,这么明显的暗示,她要是连这点问题都猜不出来,她早就在战场上死了八百回了!
“可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心狠手辣啊!”李潇然马上又扯着嘶哑的嗓子哀嚎起来,“我本以为他们派个十来个人就不错了,咱们手头这么多人,再从德州太守府上借来几百人,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妥妥的!可谁知道他们这么狠的心,一下子居然派出来这么多人!”
废话,既然上次没有将他们弄死,那么这次再不抓紧机会解决掉他的小命,等回到京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秦明兰心中暗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昨夜的黑衣人倾巢出动的原因吧?
如果昨晚上陪在他们身边的人里有跟随她多年的将士们,秦明兰想,他们肯定早已经成了客栈里的一捧焦土。
想及此,她眼神一冷,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这也只能说你命苦了。明明德州响马举国闻名,你还不信这个邪,非得带着我们来这里投宿。现在好了,吃到苦头了你满意了吧?”
李潇然扁扁嘴。“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狠啊!”那简直就是打算采用人海战术将他们全歼了!
“这世上的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秦明兰道,伸手摸摸他的头,“好了,折腾了一晚上,你累了吧?赶紧闭上眼睛歇会。”
李潇然顿时就跟只被安抚了的小狗一般乖乖的收敛了浑身的气焰,满是血丝的眼里爬满了依赖。“我陪着我。”
秦明兰颔首。“好。”
李潇然才满足的闭上眼。
过了一会,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预示着这个人已经睡着了,秦明兰才轻轻推开他的手站起来。
眼前一阵微微的晕眩,她连忙扶住床头,好容易才站稳脚跟。
慢慢走出去,春花秋月也连忙迎了上来:“将军,您没事吧?”
秦明兰摇头。“我没事。”
春花却并不放心。“您一晚没睡,还是赶紧回房去歇会吧!”
秦明兰看着她。“范大回来了没?”
春花摇头。
秦明兰抿唇。
“要不,我们出去打探打探情况?”说起这个,春花也很着急。别看范大长的人高马大,以前却是斥候出身,每次出师都能完美完成任务。秦明兰手下不少斥候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打探消息的技术炉火纯青。后来因为屡立战功被秦明兰看中留在身边,杀敌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按理说,这么一个全方位的人才,这都出去三四个时辰了,早该回来汇报消息了才是。可直到现在却还半点消息也无!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难免让人焦心。
闻言,秦明兰却将头摆了摆。“不用,他办事,我放心。”
春花顿时不语。秦明兰原地踟蹰一会,看看渐渐跃出地平线的一轮红日,终于扭开头。“我去睡会。”
“好嘞!”可算是等到她这句话了!春花高兴得不行,连忙扶着她回了旁边的屋子。
这次秦明兰没有拒绝。实在是怀孕之后,她发现自己的体质明显变弱了,再加上昨晚上酣战一场,又几乎一夜未睡,现在身子已经开始亏空了。如果不抓紧时间休整一下,别说她自己的精神状态会遭受严重损害,就连腹中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她不是多愁善感的小女人。虽然李潇然现在的状况让她很不能放心,心中却也明白这里的主子已经倒下了一个,自己现在就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失去主心骨了。
心中迅速计较一下利害得失,她立马选择了抓紧时间休养生息。
也确实是累了。一晚上为李潇然提心吊胆,直到躺在床上秦明兰才发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成了什么样。不一会,便察觉到一阵阵疲乏席卷上全身各处,她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随即困意来袭,她闭上眼很快就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间耳朵里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声响,她立马睁开眼。
“将军您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范大胡子拉碴的面孔。当初在西边早看多了这样的情形,秦明兰丝毫不以为意,只坐起身点点头,“人都灭了吗?”
范大犹豫一下。
秦明兰立马沉下脸。“遇到困难了?”
范大摇头。此时春花递过来一碗水,他连忙接过一饮而尽,而后才顺顺溜溜的道:“属下根据香粉的踪迹寻到了他们的老巢,原本是打算带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可是……”顿一顿,他附在秦明兰耳边低语了几句。
秦明兰的眉毛立马挑得高高的。“你确定?”
范大毫不犹豫的点头。“属下为防是自己看走眼了,特地盯着他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确认无误之后才回来向您禀报。”而后,他又道,“而且属下听他们说话,他们已经知道了太守下令封城的消息,打算从南边绕山道出城。那里官府巡逻困难,山上猛兽又多,人迹罕至,正是逃命的好去处。”
“我知道了。”秦明兰点点头,立马唇角一勾,一抹冰冷的笑花泛滥开来,“去,通知他们做好准备,再将我的东西拿出来。”
“将军?”范大闻言大惊,“您也要去?”
秦明兰轻哼。“他们既然有胆子动我的人,那就该做好准备承受我的怒火才是。”
“可是,您的肚子……”
“我儿子,不至于那么不经事。而且这都快五个月了,胎稳得很,没事。”
“可京城里的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就好。”
秦明兰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再也睡不着了。起来走动走动,看看还在沉睡中的李潇然,又用了早饭,便回房去继续休养。
中间德州太守带着下属官员提着补药上门来拜望,却被拒之门外。
转眼就到了午时,李潇然被阵阵钻心的痛楚给折磨醒了。
缓缓拉开无力的眼皮,看看寂静的屋子,他艰难动动干涩的唇。“来人。”
“世子!”见他终于醒了,青葱青竹两个激动得都要哭了。
连忙端来温水给他润了嗓子,太医又来给他诊断一番。“世子现在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后背的伤口过大,短期内不适宜转移,所以只怕至少半个月必须在床上趴着了。”
“要半个月啊!”李潇然撇嘴,“就不能短点吗?”
太医无奈摇头。“世子,您后背上的伤实在太重了,连稍稍剧烈点的动作都做不得。下官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好吧!”亏得早已经习惯了这在床上厮混的日子,李潇然挣扎一下就顺从了,“不过我背上好疼,你再给我开一副止痛的药吧!”
“世子,这种药岂是能随便喝的?下官昨晚上之所以给您喝是为了好给您缝合伤口。现在既然伤口已经缝合了,那就等着慢慢愈合了。这种药于您伤口愈合并无好处。”太医哭笑不得。
又被拍回来了。李潇然郁闷的撅起嘴。“算了!我不和你说话了!你们去请世子妃来,小爷我要和她说话!”
“是!”巴不得他放过他们,太医连忙退到一边。青竹兴高采烈的道,“世子妃昨晚上陪了您一夜,早上才回去略作休息了一会。方才用了点东西又去睡了,现在还不知道醒了没呢!不过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奴婢这就去请她过来,和世子您一道用膳。”
说完便到了隔壁屋子门口,小心敲敲门,连叫了好几声却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她忍不住又唤了几声春花秋月,依然半点声响也无。青竹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打起鼓。咬咬牙,她一把推开门,果然发现里头空荡荡的,秦明兰乃至春花秋月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霎时吓得脸色惨白,她飞奔回去。“世子,不好了!世子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