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与商业上面的斗争,其实往往有一种共通点。那就是每当看似山穷水尽之时,仿佛却又柳暗花明,正当烈油烹火,谁知瞬间便化作一片冷落清秋。
京都里关于户部的争斗,信阳及东宫方面以为把清楚了脉,抓到了范家最大的把柄,骄骄然,森森然出手,直yu让范家的方圆徽记换了主人,谁知到了末了,却是一番倒过来的折腾,平白无故损失了一大批实力。
再论江南,范闲手握钦差明剑,清了内库,掌了转运司,通过夏栖飞对冲得明家银根紧缩,再通过那场官司,成功地把明家陷入乱局之中,再通过庞大的监察院助力,在天下四处为难着明家,气势咄咄逼人,似乎随时都可能将明家压碎成一摊齑粉。
可就在这样的时刻,谁能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
“我的人要进园。”范闲一拍桌子,双眼像钩子一样冷冷看着身前的人,一字一句说道:“薛大人我已经等了十天,今天不会再等了。”
坐在他身旁的,自然就是江南最有权势的那个人,江南路总督薛清大人,此时二人密谈的地方正是在总督府的书房内。
君山会的帐房先生,也就是明家的大管家周某人,已经被监察院查出来,正躲藏在明园之中。不论是为了江南居之前的那场暗杀,还是范闲对于君山会的强烈兴趣,监察院都有足够的理由,杀入明园之中,将那个人揪出来。
可是,那毕竟是明园,天下三大园之一,它代表着江南无数人的利益,无数人的身家xing命,无数人的jing神寄托。
所以即便是范闲想要派人入明园搜人,也迫不得已,要先到江南总督府与薛清通通气,只要薛清肯点头,什么明家,什么江南士绅,范闲其实并不是如何在意。
只是可惜时间紧迫了些,所以没有办法先送大宝去梧州,自然也就不可能从岳父的嘴里,清晰地知道薛清这个人的底线究竟是什么。
范闲只好很直接地入了总督府,提出了这个看上去有些骇人听闻的提议。
而薛清的态度也很明确。
要搜明园可以。
要总督府派员协办门都没有
江南总督自然不怕得罪明家,但他心里清楚的狠,明园就像是一扇门,前头几个月,自己与范闲在门外收拾明家的产业,折腾明家的jing神,并没有触及到明家的根基,所以对方一味退缩忍让示弱求全,可是一旦官府的人踏入了明家那个高高的门槛这就代表着斗争已经杀到了核心地带,双方撕破了脸皮,便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堂堂庆国朝廷,自然不在乎掀翻一个富商家族,哪怕这个家族是庆国第一富家,可问题在于,明家直接间接养着十几万人,更影响了江南大部分百姓的生活,明家根本不用奋力反击,只要这个势态一出,整个江南的稳定都会成一个大问题。
总督薛清冷冷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心想你是钦差大人,到时候把江南整成一团糊粥,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京之后,还有皇帝陛下,陈院长范尚书这些人为你撑腰,可自己怎么办难道事后的烂摊子全部丢给自己一个人
江南不稳,自己这个总督该怎么做下去
所以当范闲极有礼数地前来总督府议事后,薛清异常坚决地拒绝了双方协作办案的请求,他的话说的很清楚,既然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君山会,既然一开始就是监察院查出来的问题,既然不涉地方政务,自己的人在外围为监察院清扫是可以的,但是要直接进入明园,这种惹乱子的事情,自己可不肯干。
这便是为官之道,薛清明知道范闲对于搜查明园可能惹出来的乱子也没有把握,才会拖自己一起下水,那他如何肯就这么乖乖的下水
已经拖了十天了,薛清还是不肯松口,范闲的心里开始逐渐恼火起来。
离开总督衙门之后,范闲上了马车,皱着眉头,撑着下颌,开始发愣。
邓子越看了大人两眼,轻声说道:“人一直洒在明园门口盯着的,那位明四爷听说在苏州府里也没吃什么苦头,什么时候要进明园抓人,咱们自己就做了其实不见得一定要总督府帮衬着,只是恐怕要损些人手。”
明园自然也有自己的打手,甚至是强大的私人武装,范闲曾经远远看过那个园子一眼,知道那个园子稍加改装,就会成为一座坚固的城堡,如果凭监察院的人手想强攻,没有黑骑的帮忙,那是很困难的事情。
而薛清如果不点头,黑骑自然不可能深入江南繁华州城之地。
“进园并不难。”范闲苦笑着摇摇头:“明家只要不准备造反,监察院拿着我这个钦差的手书,进园搜查,难道他们还敢拦”
“什么城堡武装,都是假的,明老太君一个人都不敢调。”
他的脸渐渐冷了下来:“但是要进明园拿人,有两个问题。一是我们并不知道君山会有多少高手在这里,那个知道君山会内幕的周大管家如果还没有被灭口,那些高手会不会护着他远离苏州。二来就是事情不能闹的太大,明家已经示弱了几个月,悲情的气氛营造的无比浓厚,尤其是那位明四爷被逮进苏州府之后,苏州府一直关着没放,外面传的风声越来越离奇”
邓子越在一旁安静听着,知道提司大人担心的是什么,如今整个江南都在传说着,监察院在范闲的指挥下,欺压明家,意图霸其家产,马上就要演变成杀人夺产的故事了。
出师必有名,而朝廷对付明家的名义,却一直没有理顺,所以江南一地,由士绅而至百姓,都开始用那种jing惧和厌恶的眼光,盯着范闲,范闲在京都营造了两年的名声,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污染。
“明青达是个聪明人。”范闲皱眉说道:“这一手以退为进,确实漂亮,看似他们一味退让,我们还要步步进逼,落在世人眼中,感情上总是有倾向的,而且他们明家在江南根苗极深,发动民间舆论的本事,比咱们自家的八处还要强的多。”
从知道周大管家躲在明园之后,监察院内库转运司对明家的攻势就越来越猛了,明家的产业不停地受到着搔扰,渐有西山ri落之象,看上去可怜无比。
“舆论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名声也很重要。”范闲叹息着,“再这样打压明家,不说百姓们会对我心生反感,就连夏栖飞联络的那些皇商们,只怕也会对朝廷心生jing惧,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是第二个明家。”
“最令我头痛的是。”他摇了摇头:“京里的情况现在我们不清楚,我不知道,如果动作太大,死人太多,闹出的非议太多,会不会让京里的人们找到调我回京的借口。”
在如今江南未定的情况下,范闲是不愿意回京的,尤其是回京之后要受宫中那些娘们儿的掣肘,不是他能接受的状况。
车至华园,与三皇子诸人略说了两句,他便带着邓子越和几个亲信心腹进了书房,在大大的书桌上摊开一张地图,开始沉思起来。
范闲想了一阵后,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州城,轻声问道:“泉州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没有”
明家嫡传少爷明兰石的那房小妾,老家正是在泉州旁边的一个村子,监察院已经查明,那名小妾的兄长,正是一直在东海之上,负责为明家做海盗生意,抢劫自家商船的角sè。那个海盗头子,已经被明家勾结的军方人士灭了口,而那个小妾也已经失踪,用明家的话说,是回家省亲去了。
监察院这方面当然知道,这是一个谎话,可是谁能戮破这个谎言
“那名小妾没有回村。”一名启年小组的成员禀报道:“沿途也没有发现山贼的迹像,应该是在苏州就被灭了口。”
范闲点点头,这是早就料到的事情,当然不会意外,直接问道:“关键是那个村子里,既然是那个海盗的老家,一定会有人跟着他上岛为匪,那些亲眷对于这件事情肯定有所了解。明家既然血洗了那座岛,那些村民不至于还傻傻地站在明家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