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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长生从未觉得自己亏欠那怜儿什么,更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去为怜儿的性命担忧。
虽然怜儿被他喂下/阴阳丹是真,可是怜儿和白九靠近冰湖后,所求就是逍遥秘境的钥匙,莫长生所求也是此,两方本就冲突,就是生死相斗,天道也说不出什么。
莫长生掉落冰湖,初时屏气凝神,试图往冰湖上游走,奈何冰湖中的漩涡却固执的将他往下拉,莫长生虽然是元婴期修为,竟也半点挣扎不得,只能被那漩涡带着走。
待到一盏茶之后,莫长生周身才被那漩涡送到一处山明水秀之地。
莫长生一怔。
这处山明水秀之地灵气颇为充沛,甚至比当初在龙门镜中遇到的“仙境”里的灵气还要充沛。
而此处风景更佳,远远看去正是山峦叠嶂,而近处却是一座山谷,山谷之中有山有水,灵泉淙淙流过,旁边正是一座竹楼,竹楼外还要一把躺椅,一张玉石制得桌子,那躺椅上还放着一条薄被,而桌子上是一个摊开的书简,一只铜镜,一只装着灵酒的葫芦,葫芦塞子正放在桌上,而灵酒的香味亦幽幽的传了过去。
莫长生定住脚步,远远地站着。
他自认不是被这一处的灵气所迷惑了,而是被这一处熟悉的景致所迷惑了。
这里的山山水水,竹楼躺椅,还有玉石桌上的每一件东西,都仿佛是他欣赏把/玩过无数次的东西。
许久之后,莫长生才迈动脚步,往那玉石桌旁走去。
他走得极其缓慢,似是并不想确认那个事实一般。
可是,他掉落的地方距离玉石桌本就不远,因此就算再慢,三十步之后,他也走到了桌旁,看清楚了桌上的每一件物事。
这样的熟悉!
莫长生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他下意识的坐在了那把躺椅中,伸手将桌上的每一样物事拿走手中把/玩。
先是书简,书简上的字体潇洒大方,然而收笔之处却犹豫不决,似有多情之意,而书写的内容,正是五灵门的门规后续。
莫长生沉默了片刻,又拿起了酒葫芦,嗅了嗅灵酒的香气,便将酒葫芦重新放在了玉石桌上,塞子也没有塞上。
最后,他才拿起了那面铜镜。
初时拿起,那面铜镜犹如最普通的铜镜一般,照应出的正是莫长生模糊的面容。
可是莫长生又怎么肯相信那铜镜当真这样简单?他默默地盯了铜镜半晌,那铜镜忽然一黑,片刻之后,再亮起时,铜镜中却清晰地显露出了一个清俊男子的容貌。
那男子一袭白衣,正坐在山石上,手里拿着酒葫芦,饮酒作乐。
乍一见到莫长生,他眨了眨眼睛,便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莫长生大约猜得到这铜镜中的人是谁,也猜到他为甚么会这样笑了。
好在那男子虽然心善大恸,却终究是活了千年的修士,经历颇为复杂,大笑了片刻,便将那笑容收了起来,幽幽的看着莫长生不语。
莫长生也看着那铜镜中的人不语。
他方才试过了,逍遥秘境已然认他为主——是认他莫长生为主,而不是认逍遥散人的转世什么的为主。因此整个逍遥秘境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还在逍遥秘境中继续游荡,努力寻找逍遥秘境“钥匙”或轮回盘的几人。
而这面铜镜——他或许不能掌控,然而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将这铜镜丢出逍遥秘境之中!虽然之后的事情或许会脱离他的掌控,然而莫长生并不希望被这铜镜中的人所控制,因此即便是下策,他却也不会逃避。
而那铜镜中的男子沉默了许久,才朗声笑了:“你在担心甚么?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又能对你如何?”说罢,他目光悠远的看向莫长生的身后,又道,“更何况,逍遥散人潇洒不羁,慷慨大度,一生之中,除了为五灵大陆战乱的平息,不得已不论对错真假而杀过的数人之外,从未杀过任何不该杀之人。又如何会对你下杀手?”
“我之一生,宁可亏待自己,却也从不肯错待旁人。”
然而那镜中男子说罢,莫长生却半点也没有安心。
“可是你方才说,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莫长生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既然你认为我便是你,也不在乎亏待自己,那么,你便大有可能伤害自己,也就是我,是也不是?”
镜中男人一怔,随即大笑。
大笑过后,男子才道:“罢罢罢,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是这么个性子。既是如此,那你便将那东西拿去罢。拿去之后,你便是真正的逍遥散人,有着逍遥散人千余年的记忆的逍遥散人。”然后他微微闭目,站起身,擎等着莫长生对他动手。
——他早早就说过,他宁可亏待自己,也不会伤害旁人。即便,这个旁人,其实也是他自己。
可是这个男人闭目良久,却也不曾感觉到魂魄被剥离的痛楚。
他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却听镜子外的“自己”道:“你错了,你是你,我是我,逍遥散人是逍遥散人。我敬佩并感激当年力挽狂澜,将五灵大陆上的混乱肃清,令我能出生在相对安逸的地方的逍遥散人,可是,我却并不期待做逍遥散人。”
男子眉头拧得更紧。
莫长生更加认真地道:“我如今骨龄不到五十岁,可是逍遥散人却又千余年的记忆。一旦逍遥散人千余年的记忆进入我的神识之中。待清醒之时,我只怕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了。我,不希望如此。”
男子却道:“你本就是逍遥散人,如何能说自己不是?我虽身在铜镜之中,却能感受到你身上修炼五灵诀的气息,而能让逍遥秘境认主,还会掉落到冰湖深处的人,也必然是逍遥散人的转世。你既是逍遥散人的转世,将逍遥的千余年记忆拿去,不正是应该的么?且,”男子一顿,眉心紧锁,“且当年逍遥在留下我之时,就算出自己将有打劫,这才将我留在这铜镜之中,只盼将来他的转世继承了逍遥秘境之后,也能继承他身为逍遥散人的千余年记忆,将五灵大陆照看好,免得被人钻了空子。你如何能如此不顾逍遥曾经的愿望?”
莫长生闻言却笑了,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你看,其实你也知道,我不是逍遥散人,而你自己,其实也不是逍遥散人,对不对?”
暂且不论他自己到底是不是逍遥散人的转世,可是铜镜中的这个“人”,显然只是逍遥散人留下的记忆而已,压根不算是个“人”,就更加不是逍遥散人本身,更遑论和眼前的莫长生是一个“人”了。
那铜镜中的男子显然没料到眼前的莫长生半点都不觉得继承逍遥散人的记忆,成为逍遥散人的转世是多么骄傲的事情,更没料到这莫长生除了不肯承认自己的逍遥散人之外,言语之间还告诉他他其实也不是逍遥散人。
男子长叹一声,只道这逍遥散人的转世暂且头脑昏聩,一旦接收了逍遥散人的记忆,就会恢复原先的度量。
他想了想这些年来进入逍遥秘境那些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便想了另一个主意:“你既不肯承认自己的我的转世,便也罢了。毕竟,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总是我,我总是你。将来……你必然会明白这些。”
莫长生看向那男子。
男子道:“你虽不承认,可是你毕竟还是逍遥散人的转世,因此逍遥散人的夙愿,也请你帮忙继续完成。无论这五灵大陆之上有着多少蝇营狗苟,企图陷害他人的小人,可是这大陆之上,更多的却还是心性本善之人。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倒也罢了,死便死了,不能渡劫便不能渡劫了。可是心善而不愿误杀一人的那些修士,他们却不该落得此生不能渡劫飞升的结果。”
男子说到此处,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对苍生地怜悯和在意。莫长生看向那双眸子,只觉为了天下苍生,那男子完全愿意赔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所谓天下苍生,不该也包括逍遥散人此人么?
男子却不知莫长生的困惑,只定睛看着莫长生道:“我知你与我不同,你不愿意继承逍遥散人千年记忆,不愿落得不知自己究竟是谁的结果,这都无妨。只是,你当真愿意修行数年,结果却因生在五灵大陆而不得飞升么?你当真愿意你的亲戚后代,你的血亲之人,都因着五灵大陆的诅咒而困在五灵大陆之中,即便修炼到了渡劫期,却始终都等不到渡劫期的天雷劫么?你当真愿意,看到五灵大陆上原本心性坚定之人,因前途无望,修炼到高阶之后,只能落魄等死么?你当真愿意,看着这些高阶修士之中,除了等死的人之外,还有人心智不坚,不顾他人如何,为自己享乐而罔顾他人性命和遗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