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俩人就挺合得来,多年了,柯礼以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你不用防着我,我还是认你这个朋友的。吃完柯礼买单,温以宁跟在他后边,走出餐厅时,柯礼说:“周一来吧,十点左右,陈经理也在,你跟她多聊聊,陈飒在这一块很有经验,不管结果怎样,多交流也不坏事。”
温以宁没表态,他就设想周全了。初冬难得的好天气,树影细碎斑驳,柯礼的语气跟这阳光一样,敞亮且真诚。
“去了也别紧张,从容应对就可以。我周一不在公司,要去趟国医,有难处,可以给我打电话。”
温以宁问:“国际医学中心么?”
“嗯。”
“那你要保重身体,冬天容易生病。”
柯礼笑着说:“谢谢关心,但不是我。是陪唐总去复查,上回体检有个血象指标不正常。”
温以宁一时缄默,提着这个名字,气氛就悄然尴尬了。柯礼右手握着手机,低头按亮屏幕,说:“你存一下我号码,打过来,我也留个记录。”
温以宁顺着话问:“你号码变了吗。”
说完就悔了,她以前有柯礼的电话,后来中途也换过几次手机,但这些都有备份,旧号也就一直存了下来。本是无心一问,可柯礼听完笑了下,嘴角很浅的弧度,却弯得她浑身不自在了。
柯礼说:“这么多年,早变了。”
——
小聚一场又匆匆告别,温以宁回家想睡个午觉,窗帘拉得严密,被褥也软和,但她一闭眼睛,脑子里就是柯礼最后那句话。
这么多年,早变了。
很多年了,能不变吗?
这种古怪的自问自答在心里溜达了好几遍,温以宁便彻底睡不着了,顺藤摸瓜地往回倒带,柯礼说周一不在,要陪唐其琛去国医做复检。温以宁想,大约还是那个老毛病。
她读大学的时候,唐其琛的胃就不太好。记得有次请他吃饭,没什么钱,把人往路边摊带,奶茶汽水油炸小丸子,孜然五香辣椒粉刷得足足的,小女生都有点这爱好。
唐其琛是个很温淡的人,不怎么泄露情绪,但喜和厌的标准是从不将就的。温以宁买的吃食,每样他都尝一点,世俗烟火气最喧嚣的地方,这样一个男人陪着你,纵着你,是年轻岁月里很难忘却的心动。
吃完这顿,唐其琛没扛住,胃疾复发,晚上就进了医院。那一次很严重,他还做了个小手术。温以宁内疚得掉眼泪,逃了好几次专业课来陪他。出院的时候,唐其琛是自己开的车,支走了一大堆陪护,还特地挑的晚上。
夏夜的光影荡然,四面八方的风从车窗贯入。唐其琛康复了,温以宁的心情也好些了,于是伸手出窗,五指张开,天暮时的余光落在眼睛里是那么亮。
她说:“哇,我能握紧风!”
唐其琛的右手覆上她的手背,眉目间的笑意是温情的。
他说:“嗯,我能握紧你。”
说起来,两人也没正儿八经地在一起,看破不说破,大概就是这个境界。温以宁先喜欢上的唐其琛,情窦初开的年纪,一个这么闪耀的男人出现,怎么形容呢?
就像被半道截了胡——截走了少女心。
小说电影里那么多肺腑爱言,温以宁觉得都没自己那句说得好。
是在唐其琛过生日吧,好像是三十岁,那么多发小哥们儿跟他闹,哄着他,捧着他,实打实的兄弟情。唐其琛有点醉,趁大伙儿群魔乱舞的时候,凑近温以宁耳朵边,问:“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了?嗯?”
那个尾音太妙,生生听出几分浓情蜜意。温以宁心沉了,认真了,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问:“你知道什么是少女心吗?”
唐其琛顿了下,对视着。
温以宁说:“遇见你,我就有了。”
她眼里是有光的,能屏蔽一切声音和影像。唐其琛沉默了好几秒,温以宁就撅着唇,按他名字的谐音嚷了句:“臭唐僧呢。”
唐其琛朗声笑,眼角细细的纹路轻轻上扬,他问:“我是唐僧,你呢?你是什么?”
温以宁想说话,他伸出食指比在她的唇瓣上,“嘘。”
然后端详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最后不太正经地弯了眼角,“嗯,是个妖精。”
一旦纵容回忆开闸,就跟蝴蝶效应一样,由不得自己了。想到这,就会想到那,大大小小的,模糊清晰的,串在一起成了乱七八糟的电路图,亮起来,又暗下去,最后嘭的一声,烧断了。
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温以宁在电梯里哭着推开他,“我宁愿从没认识你!”
细枝末节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当时唐其琛的表情里,是有几分创痛和坚持的。
那样的神情,这么些年,她再没有见过第二个。
手机提示音响,磕醒了她最后那点睡意,温以宁干脆起床,拉开窗帘,拿起手机,微信消息是之前亚汇集团那位人事小专员发的:“温小姐,星期一上午十点,这是公司的地址,还是希望与您会面。”
消息后面是一个定位。
上海.浦东.陆家嘴.国际金融中心。
温以宁想了想,回了句话:“谢谢,我会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