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卷起了狂风,黑气缭绕的祭文一串一串地飞了起来,像枷锁一样缠住盛灵渊。
与此同时,酝酿许久的雷云终于发作,一道凄厉的霹雳撕破夜空,直接砸在住院大楼上,人们或惊或恐的面孔都在一片惨白中曝光过度,仿佛阴曹路上魂幡掩映的壁画。
不过片刻光景,毕春生脸上的血肉已经融化殆尽,萎缩得只剩一层皮,松松垮垮的蒙在嶙峋的头骨上。
她半跪在地上,像传说中绝望的饿殍。
盛灵渊不笑了,弯腰抚过她的发顶,他问:“你想让我杀光谁?那些用‘人面蝶’李代桃僵的?杀光他们,你能解恨吗?”
毕春生的嘴唇盖不住牙了,两排牙齿“咯咯”地打着颤。
盛灵渊又问:“那么把那些明知内情,却缄默不语的也一并陪葬,你能解恨吗?”
毕春生的眼睛里冒出鬼火似的光,手指绞紧了他的衣摆。
“还是不够,对不对?”盛灵渊叹了口气,枯槁的细小发卷从他手指间弹开,“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我要……真相大白……”毕春生的声音像是骨头缝里擦出来的动静,“我要他们给我一个说法……”
盛灵渊颔首:“理所应当。”
“不,说法不够,我还要……还要他们尝到我千百倍的痛苦……”
“唔,”盛灵渊点头,“也不难,还有么?”
她每说一句话,就有一行祭文加诸盛灵渊身上,盛灵渊一直听得十分仔细,几乎有种屏息凝神式的珍重感。
然而这时,毕春生艰难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我还要……赤渊……”
盛灵渊忽然脸色微变,缓缓地抬起眼:“嗯?”
这似乎只是那魔头普通话听力不太好,偶然听见个不常见词的自然疑惑,宣玑却突然被自己的直觉刺了一下,那一个“嗯”无端让他心惊肉跳。
说时迟那时快,宣玑手里重剑一戳地面,借力腾空,纵身踩到了三层楼伸出的窗台上,继而脚尖在窗台上用力一蹬,蹿上了楼顶,落到了那几个被困住的外勤旁边。
楼顶地面上的祭文就朝他涌过来,宣玑一剑斩向地面,重剑上的火光瞬间将祭文逼退了一米见方,几个外勤也短暂地恢复自由。
“我要……赤渊的火重新烧起来……”毕春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地说,地面的祭文陡然变成了血红色,打着卷地收成一束,钻进了盛灵渊的脊梁骨,“我……”
宣玑扭头冲傻站在一边的外勤们喝道:“还愣着!快撤!”
几个外勤下意识地服从命令,应声拽紧了身上的保护装置,从楼顶跳了下去,脚才刚离地,毕春生整个人狠狠一抽,暴虐的狂风从盛灵渊脚下升起,咆哮着卷向四面八方。
扑上去的宣玑只来得及抓住盛灵渊的衣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那截袖子随即撕裂,宣玑被狂风扫了出去,他猛地把重剑楔进楼顶水泥里,双手死死地握住剑柄,就地变成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
只见盛灵渊那温柔抚摸毕春生发顶的五指陡然收缩,毫无征兆地插/进了她的头骨里。
毕春生一枚眼珠被压得脱框而出,头顶的血泉水似的汩汩而出。因为太震惊,她脸上一片空白。
盛灵渊直起腰,低垂着视线,居高临下地与伏在地上的女人对视:“不行。”
黑夜血字的阴沉祭已成,作为“祭主”的魔头当场撕毁祭文“合约”,嚣张反杀施咒人,这不知道是不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连祭文都凝固了一瞬。紧接着,祭文暴怒,从他身上浮起来,化作利刃反噬。
魔头那石雕一般刀枪不入的身体瞬间被割得血肉模糊,而他脸上笑意竟不减。
“等等!”宣玑下意识地开口,“不……”
一口刀子似的厉风刮碎了他的话音,楼顶的浓雾里泛起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唯有五指嵌进人骨里发出的“咯吱”声分外触目惊心。
“朕平生最忌束缚。”
狂风卷起了盛灵渊的长发,他身上疯狂的祭文像是要将他活活凌迟,那皮囊先是皮开肉绽,紧接着,血肉又被层层片下,露出底下的经脉与白骨……而他仿佛没有知觉,露出枯骨的手仍结结实实地钉在毕春生的天灵盖里,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血雾喷在宣玑和他的剑身上,人与剑都避无可避。
那魔头朝宣玑略微一歪头,原本俊秀的脸上已经面目全非,仅剩的斑驳皮肉盖不住白骨,可宣玑却能感觉出他竟还在笑。暴露在外的锁骨勾着衣服上的碎布料,他那肩背竟然还是挺直舒展的,堪称风度翩翩!
那被祭文千刀万剐的分明是个噩梦似的魔头,本该皆大欢喜,宣玑却不知为什么看不了此情此景,闭了眼。
那魔头一字一顿地说:“尔等偏来触此逆鳞。”
毕春生神色惊恐,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怕……挫骨……扬灰吗?”
“呵。”
毕春生的声音尖成了蚊呓:“你不怕……魂飞……魄……”
盛灵渊笑了起来,宣玑毛骨悚然,眉心火焰色的纹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听到那魔头说:“那可是求之不得。”
话音没落,楼顶“轰”地一声炸开,半座楼都给掀了起来,把宣玑连人再剑一起掀了出去,纵声大笑的白骨分崩离析,那一刹那,宣玑好像听见上千人同时在他耳边发出垂死的惨叫。他一时失聪,来不及多想,本能从楼顶滚下,落地时捡起了一个跑得慢的外勤,把人拼命地朝远处扔去。
就这么眨眼的耽搁,惊雷瓢泼似地落了下来,慢了一步的宣玑被吞进了电光里。
整个赤渊地区,三个城市、十七个区县大面积停电。
八十一道雷同时劈在一个地方,周围所有的植物都着了火,浓烟与火舌一路扩散,人声、车声……全给湮灭在愤怒的天谴中,特能人也好、普通人也好,俱是洪水中随波逐流的泥沙蝼蚁,拼尽全力地挣扎逃命,天地仿佛颠倒过几轮,不知过了多久,震怒的雷鸣才略微平息下来,不等人们过载的视力和听觉恢复,天幕便漏了,一场大雨倾盆落下。
火灭了。
楼顶上,疯狂的女人,与她召唤来的、更疯狂的魔头已经一起化成了飞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住院大楼几乎成了一片狼藉废墟,除了宣玑,已经没有别的活物。
只见宣玑半跪在地上,后背冒出一双巨大的火焰色羽翼,把人合在中间。雷暴过去,羽翼闪了闪,旋即化为光点,消失了。
染血的重剑“呛啷”一声摔地,宣玑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宣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哪都不对劲,骨头好像被拆开重装了一次……脖子还装歪了。他拔了手上的针头,一边努力把脖子正回来,一边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同时总觉得自己身上怪怪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
钱包?
不是,他那钱包跟装饰也差不多,不该有这么大的存在感。
那是手机?
哦对,手机在赤渊医院里被大魔头冻得当场去世了,但愿局里能给他报销。
没手机固然别扭,但……这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也不是区区一台手机能造成的。宣玑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背,他总觉得一觉醒来,全身的骨头都轻了几斤,身上飘飘的,不踏实。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肖征手里拎着个一米来长的大布包,走了进来。
宣玑“咔吧”一下把脖子正回了原位,手重了,脖筋疼得发木:“嘶!”
肖征把布包扔在他病床上,单人病床“嘎吱”一声惨叫,差点被那玩意砸塌了。
“吁——你个不孝子孙!”宣玑连忙躲开,“这什么玩意?”
“你的东西。”
宣玑掀开布包,赫然看见,包里居然是他的那柄剑,剑身上血迹斑斑的,也没人给他擦擦。宣玑愣了愣,扭扭脖子,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有那种小腚飘轻的错觉了——他脊梁骨空了!
这剑是他的本命剑,长在他脊梁骨里的,每次应他召唤才出,杀敌后自己会“归鞘”入脊,这剑性情相当孤僻,好似不愿意被闲杂人等看见似的……可为什么这次它没回到他后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