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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山之倾(下)

水里不知道又是谁在拽她的裙子,敬则则挣扎得有?些累了,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小船上?的皇帝,任由?不知谁将?她拖入了水中。

敬则则当然可以活着,她若是咬着牙也许能游到小船边。甚至可以好生欣赏一下皇帝看?到她时的那种惊讶和心虚。他或者会心虚吧,谁知道呢?

可是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被皇帝花言巧语地哄一次么?或者这一次他不会再?哄她,因为死?亡的威胁很可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谁才是他心里的人。

敬则则是真的累了。

随着水波涌入她的口鼻,很多念头也在一瞬间涌入她的脑中,她放松了自己,任由?海水没过她的头顶。

冰凉的海水没过她的耳朵,却好似醍醐灌顶一般。谁说海难不是祸兮福所伏呢?置之死?地之后不就?是生么?

平静地淹没在海面下的敬则则感觉到那小船上?的风灯下一刻转了个方向?,照向?了她所在的位置,但她并没有?冒出头,所以映入人眼里的只有?漆黑一片的海水。

每一天,太阳都会重新升起?,依旧生机勃勃,依旧霞光万丈,给人带来明亮和希望。

海面上?一片狼藉,残梁断板零星地分散在水面上?,有?些沉没了,有?些飘远了。出人意料的是海面上?居然多出了一艘巨船,和沉没的五艘龙船几乎一样。

景和帝就?站在那船头的甲板上?,看?着侍卫划着小船四处搜救幸存的人。

“皇上?,太后娘娘醒了。”王菩保低声道。

沈沉点点头,转身往太后的舱房去,“替朕看?着,一有?消息就?来报朕。”

不用明说,王菩保自然知道皇帝在等谁的消息,可惜没人敢跟皇帝直说,这都过了一个晚上?了,没救起?来的,多半也没什么戏了。

祝太后落水受惊受凉,险些救不回?来。随行的太医死?了两个,郑玉田不见踪影,多半也是遇难了,好在康守正运气极好地抱住了一块浮木,或者说是有?人曾经?推了一块浮木到他的手边。

康守正年纪不小了,自己也受了凉,但还是得撑着病体先把祝太后给救回?来。

沈沉进?了舱房,祝太后虽然醒了过来,却似乎吓得厉害,拉着皇帝的手一直不肯松,嘴里念叨,“哀家再?不坐船了,再?不坐船了。”

祝新惠也是心有?余悸的挨着皇帝,恨不能整个人都能贴上?去。她也是吓坏了,还在庆幸昨儿晚上?得救得早,不像有?些短命鬼……

“皇上?,咱们什么时候才能靠岸啊?究竟是什么人那么大胆居然敢谋害皇上?,皇上?咱们是不是要立即返回?京城啊?”祝新惠焦心地道。

沈沉拉过祝新惠的手,把她的手塞进?太后手中,“你好生伺候母后,其余的事不该你插嘴的就?别多问。”

沈沉起?身替太后掖了掖被子,“母后,儿子还有?许多事情急着要处置,你先休息一会儿,别怕,儿子保证再?不会有?任何事。”

祝太后不想放皇帝走,却也知道兹事体大,皇帝有?很多事要调查要处理。

沈沉出了舱房,往王菩保的地方去看?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这才沉着脸转身进?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的大臣还在为该继续航行还是就?地靠岸争吵不休,见皇帝进?来,立即收了声。

里面坐着的人都有?些狼狈,衣裳都皱着,本就?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也没地儿给他们休息,自己带的衣物全都泡海里去了,哪儿寻得着。因此大部分都想赶紧靠岸,脚踏实地心里才安稳,奈何皇帝似乎没这个意思。

所有?才有?一小部分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在主张继续航行。

沈沉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你们可讨论出个结果了?”

立时就?有?两个紫袍大臣同时站了起?来,“皇上?(皇上?)……“

然话还没开始说,就?被沈沉举起?的手打断了。

”行了,朕懒得听你们扯皮了。梧州那边的人还在等着迎驾,朕若是不去了,从此漕粮海运也再?不可能被提起?。今次龙船被炸所谓何事,想必卿等心里都明白,难道朕要屈服在这帮乱臣贼子之下?”沈沉的眼里露出坚毅之色,“龙船继续航向?梧州,中途依旧不会停靠,但另外三?艘楼船会从利州湾出发?赶上?来护航。朕的决心是不会为这点儿小小挫折就?改变的。”

皇帝口中的小小挫折,那可不是真的小。龙船被炸,皇帝要不是运气好没被炸死?,此刻天下都要倾覆了。

“可是皇上?,咱们不靠岸,那些乱臣贼子若是乱传皇上?遇,遇难怎么办?”有?人焦虑地道。

“所以朕才更要准时出现在梧州。”沈沉道,“至于其他的你等不必惊慌,朕有?所防范,也有?所安排。”沈沉道。

看?皇帝智珠在握的样子,也可能是“刚愎自用”的样子,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皇帝似乎真有?所安排,好比他们现在被救之后乘坐的船据说就?是一路跟着龙船的,只是是半道上?从“北上?洋”使出的,比龙船的行程只晚半日。

而且张玉恒、顾青安两位大学士都不在船上?,这两位皇帝最?得用的近臣不在,很可能就?是被皇帝给安排出去了。

整整一个白日,侍卫都在四处搜救,一直到太阳落山,但沈沉等的消息却迟迟都没有?人送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木板上?响起?,沈沉抬手止住了正要说话的姜松,起?身疾步往门口迎去,以至于姜松都弄不明白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皇帝起?身相迎。

片刻后王菩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皇上?……”

“是则则吗?”沈沉抢声问道,他实在等不及王菩保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王菩保脸上?的光一下就?敛了回?去,赶紧摇头,“不是,不过……”王菩保赶在皇帝变脸之前道,“不过华容被救起?来了。”

沈沉愣了半瞬,“带朕过去。”

姜松被留在了原地,则则和华容是谁他完全没有?概念。

华容的脸上?被着火的木板烫着了,有?一枚铜钱般大小的伤口,沾了海水痛得惊人,此刻已?经?被水泡出了白边,她浑身滚烫,口中有?呓语,却是神智完全不清。

“华容,华容,昭仪呢?则则在哪里?”沈沉急急地喊了好半晌,但华容都没有?反应。

“皇上?,奴才已?经?让侍卫加紧搜寻救起?华容的那一片海域了,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王菩保在一旁道。

沈沉缓缓地坐直身子,神情看?着有?些木讷,好似魂不附体一般。

华容都被救了其他,她的身周却没有?敬则则,那说明什么?能救起?来的人此刻都已?经?得救了,找不到的人……

沈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舱房的,只知道再?回?神时,是郭潇来请示是否要开始启程,全速往梧州航行。

好半晌,沈沉才真正的清醒过来,“命令船只全速行进?,赶往梧州。令赶来的晓辰号留在这里继续搜救,王菩保你待会儿上?晓辰号,有?任何消息,发?烟火给朕示意。”他的声音不可为不冷静。

王菩保闻言松了口气,看?皇帝还能如此冷静行事,他就?放心了。如今千头万绪都需要皇帝做主,一旦上?了岸事儿只会更多不会更少,那样即便?是找不到敬昭仪,皇帝也无暇顾及,过上?个一、两月许多事情也就?淡了,那时候即便?要处置人,也就?处置得不厉害了。

只要皇帝眼下不发?疯,王菩保就?不那么害怕。

沈沉当然不能发?疯,此刻也没资格发?疯。于敬则则,于他都是不利的。眼看?江山飘摇,有?乱臣贼子谋逆作乱,这绝非为红颜怒发?冲冠的时候。多少情绪都只能掩藏在冷静之下。

船继续航行了几日,沈沉每日早、中、晚都会去太后房中问安,甚至会安抚一下祝新惠,还有?其他惶恐不安的嫔妃,也包括傅青素。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景和帝甚至比平常都还更耐心一些,伺候的宫人哪怕做错了点儿什么,他也只是多看?一眼,并不怎么处置人。

“皇上?,明儿一早就?到梧州城了,你已?经?好些日子没合过眼了,要不要歇息一下?接下来还要接见梧州的官吏和百姓。”李一山道。王菩保留在了晓辰号上?,如今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就?换成了他。

站在窗前的沈沉缓缓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李一山,似乎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备水吧。”

大约是疲惫到了极致,沈沉躺在床上?没多久便?陷入了沉睡。

耳边又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听声音是王菩保的,沈沉猛地就?坐了起?来,果不其然是王菩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沉就?看?到了从他身后闪出来的巧笑倩兮的敬则则。

胸口的一块巨石被挪了开去,沈沉长长地舒舒服服地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鞋都没穿便?下了床,大步地跑了起?来。

舱房狭小,哪怕是皇帝的屋子,也完全用不着跑起?来。可在这一瞬间,那屋子不知怎么,却被无限拉长了一般,好在穿着冰蓝色裙的敬则则也朝他跑了过来,像一只浪花里的银蓝鱼,沈沉笑着一把抱住了她,在原地转了一圈。

”你怎么这么淘气?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他们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沈沉急急地问,又急急地低头去追逐他思之欲狂的粉唇。

敬则则往旁边躲了躲,狡黠地笑着道:“皇上?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一个啊?”

她额头上?的海蓝宝晶莹璀璨,却不如她眼里的光良多,怀中的佳人温润娇软,抱住她整颗心都填满了,有?些问题其实不问也罢。

敬则则在他怀里扭了扭想要挣脱,沈沉忙阻止道:“行了,朕不问了,好容易回?来了,朕只想抱着你,行不行?”

敬则则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皇上?,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沈沉低头寻找、摩挲起?她的脸颊、耳垂、唇瓣。

“那日我落水之后,以为死?定?了,没想到却被一群虾兵蟹将?救了起?来,还非说我是东海龙王的小女儿,到凡尘历劫,如今劫数尽了,要归位龙庭。”敬则则抱住沈沉的腰,抬头喜滋滋地道,“皇上?今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呢。”

沈沉沉下脸道:“则则,不许跟朕开这种玩笑。”他的手紧了紧,却恐惧地发?现怀中人渐渐地柔软了下去,柔软得成了透明的水,让他再?也抱不住。

水形的敬则则还在微笑,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沈沉便?见自己置身在了海涛里,远处敬则则灿烂地笑着跟他挥了挥手,踏着浪尖转身而去,不再?回?头。

“则则!”沈沉大叫了一声,挥舞着手从噩梦中惊醒,摸了摸额头,已?经?是满头大汗。

李一山慌不迭地跑进?来伺候,还摔了一跤。沈沉喝了一大杯茶水,依旧是惊悸未平。他不该睡觉的,他不睡觉,敬则则就?不能来入梦,她就?不能这样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他听说人死?后,尘世里若有?眷恋之人,便?会托梦告别,他坚持了那许久不眠不休,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到梧州的时候,海上?风和日丽,沈沉站在船头,唇角挂着一丝浅笑,平静地看?着码头上?前来迎驾的文武百官。

不知道皇帝曾在海上?遇险的人,只觉得帝王真的是龙章凤姿,风华轩朗,更是远见卓识,有?皇帝亲自乘船给海运背书,这漕粮海运自然是成了。而那些知道龙船在海上?炸了的人,看?着此刻平静含笑的皇帝,腿就?开始颤抖了,他们唯一的侥幸已?经?被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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