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璟深吸一口气,肺热跟火一样往他喉咙眼冒。
他按下接听,然后闭眼,甚至模拟出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一定是愤怒的,失望的,决绝的。
但电话那头意外的安静。
别说责怪,连一个字初宁都没说。
这种沉默,却让迎璟难受一百倍。他嗓子干哑,颤着声音试图解释:“我,我现在,去现场看看什么?情况……我……”
又有来电提醒:“139xxx来电,请问是否接听。”
迎璟像是找到了防空洞,逃避似的说:“我有电话进来,我先挂了。”
他迅按了“是”,掐断了初宁的电话。
这次是系里的吴主任打来的。迎璟边听边换鞋,“好,我马上来。”
这一遭动静,让原本渐入沉眠的宿舍又变得灯火通明。
到了现场,情况比他想象中好一点。
事故原因并不是初步认定的电线短路,而是在计算机上加载了一个违规的代码,这个程序自我繁殖,附着在各种文件上,最后导致了整个实验室计算机系统的彻底瘫痪。
这里面不仅有团队项目的所有进展,也还包括了C航其他专业体系的核心组成。
校方在第一时间组织了技术人员对系统进行挽救,并且联系了相关软件公司的人员,十几号精英全体出动,现在还没个结果?。
“你们这是胡闹!”吴主任免不?了一顿斥责。
“当?初实验室获批让你们使用,就是基于学校对校企联合创业这种模式的支持,不?要以为只你们一个团队,热动能那边的章恒,和你们有一样也拉到了资金。为什么?把?更好条件的实验室让给你们,就是因为你,迎璟,你的学习表现、为人表现,都在校领导心里加分。”
迎璟团队所有的成员安静站在办公室,谁也不?吭声。只有张怀玉忍不?住地啜泣。
“系里强调重申了多少回,一定要牢记安全责任,谨防安全事故的发生。这其中的重要性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吴主任震怒,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设备损坏先放一边,但是其中的文献资料、研发程序、甚至学校一些模拟航发的技术要点都在里头,说严重一点——你们这是破坏国家的机密!”
少年们一个一个垂下了脑袋,只迎璟保持着背脊挺直的姿态,他目光不?动,却也迟疑放空。
张怀玉哭得直抽抽,“主任,我没有违规操作,我、我……”
迎璟接替她的激动情绪,口齿清晰地帮她把话说完:“我们在实验室的所有行动,都是在遵守实验室规定的前提下的。项目二期已经进行到尾声,吴主任,在此之前,我们何曾有过一次违规?”
他深吸一口气:“请你们相信,这不?是我们故意人为。”
他特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吴主任立刻反问:“你什么?意思?你要表达什么??”
张怀玉赶紧接话:“我只在九点一刻左右去了一趟洗手间,中途我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主任,这个项目是我们一起做的,如果?我们真的想搞砸,当?初也不?会坚持加入了。”
本身就是计算机系的万鹏鹏,冷静道:“实验室有监控。”
“你是指?”
“对,调监控出来看看张怀玉离开的这十分钟里,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周圆情绪激动。
吴主任皱眉,踱步到窗边,打了一通电话。
简短几句交待后,他挂断,重新站到他们面前。
“好,就算你们的假设成立,但你们也逃不?开责任。”吴主任手指点了点桌面,“实验室系统瘫痪意味着什么??啊?”
迎璟不?发一语。
“你们就祈祷还能恢复吧!”吴主任被这遭事儿弄得年都别想过好,心烦且不?耐,“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不许进入实验室!”
周圆忙道:“那我们的项目?!”
“还想着项目呢!”吴主任严厉甩话:“暂停!”
张怀玉的哭声更加凄惨了。
吴主任:“如果?损失真的难以挽回,投资方一样要承担责任。”
迎璟猛地抬起头。
吴主任气发完了,往椅子上一坐,摘了眼镜,揉着眉心甚是苦恼,“行了,出去吧,等通知。这几天不要外?出,随时找你们谈话。”
冬夜,风凄厉如刀刃,一刀刀割在少年们的脸上。
彼此之间满腔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互看一眼,然后拍拍背,大家最不?放心的是迎璟。
此刻,他独自走在最前。
前边是黑夜,他没有回头。
第二天,他们寄希望的监控调查结果?出来,张怀玉离开的时间内,并没有人进过实验室。下午,消息雪上加霜,实验室的计算机系统,不?能完全恢复。
团队所有人万念俱灰。
这不?同于他们年轻岁月里的任何一场挫折,不?是某次考试没考好,不?是回家的高铁没买到票,不?是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也不?是被朋友捉弄的玩笑。
这一次的打击,是一把?匕首,是切肤之痛。
校园里已经把?他们当做了头条新闻,流言、议论、猜测、嘲讽。
做科研,谁都有一颗赤诚好胜的拼劲。
却没有谁愿意,以这种方式出名。
迎璟窝在宿舍两天,沉默寡言,跟抽了魂似的。
祈遇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面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迎璟闭眼:“我不?知道。”
“你觉得学校会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
祈遇看着他的状态,有点不忍心了。缓了缓,还是问出最关键的那一个——
“宁总那边,怎么说?”
迎璟这一次,连“不?知道”都不说了,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垂眉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情绪。
哪有怎么说,她连一个电话都没再打来过。
迎璟握着手机,这两天来,无数人给他打电话。系里、教导处、副院长、软件公司、工程师……唯独没有她。
“那我们的项目三期,开学之后,还做吗?”祈遇问得没什么?底气,最后三个字,声音都小了下去。
每一秒的等待,宛如世纪。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
“做。”迎璟说。
“必须做。”
———
“宁总,半小时后,风控部开会,王副总让我来问问您,有没有时间参会?”周沁进来向初宁汇报,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初宁还穿着昨儿上班的那身衣服,看这样子,她应该是一晚上都在办公室。
周沁瞥了眼办公室的门,是关紧的。
才继续说:“这个会,王副总是有备而来。风控部主持,财务、销售、法务都会参加。”
初宁头枕着座椅,掐了掐眉心。
她当然清楚,这无异于一场鸿门宴。
宁竞投资在前年差点夭折于金融危机之中,之后在冯子扬的帮助下,完成A轮融资,资方供给大头是启明实业,也就是魏启霖的公司,他占据32%的股份,冯子扬18%,而王山是魏启霖的人,这个老将,行事风格趋于保守、稳健。对初宁一意孤行投资迎璟的事儿,已经颇多不?满。
此刻,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初宁心里一阵叹气,坐直了背脊,说:“回复王副总,我会准时参加。”
不?出她所料,会上,以风控部首先提出质疑,将迎璟这次的突发事件作为契机,长篇大论,从各个角度阐述了项目的不?确定性。紧接着,财务、销售、技术各抒己见,话是温和绕弯,实则意见统一——
停止项目投资,及时止损。
这几个部门,刚柔并济,唱|红脸的,扮白脸的,像是早就提前预演过一般。
王山最后总结意见,温和的表情如同一尊弥勒佛。
“宁总初始的发展定位与计划构想是非常正确的。公司需要转型,需要结合市场热点,需要迎合国家的政策倒向。选择科研技术领域的投资,我个人也十分赞同。那么,好的项目便尤为重要。航发虚拟技术,是一个很新型的行业,宁总的眼光,还是很准确的。”
“但是,这个行业的客观问题,仍然十分严重。普及度不?够,市场关注度不够,国家的2025计划里,对这一块的扶持也表现平平。咱们再深入一点——它的市场,太狭窄。大家知道,军工企业,多数仍是国家垄断。它们的技术研发、采购,可以说渠道单一,想打通,太难。”
“呵呵,话说得有点儿大。”王山笑眯眯的,说:“实在点的,昨晚出的这个事儿,C航那边,已经联系过公司,初步交涉,如果?损失太严重,无法挽回,我们一样要承担部分费用。”
话尽于此,王山说了八分,形势已经很明朗。
剩下的两分,抛给了初宁。
所有人都看着她。
空气里的每一分安静,都是对她的施压。
初宁面色淡然依旧,多年的摸爬滚打,这点定力的伪装还是练得娴熟。
她说:“项目的推进,一直是我在负责,这一次,团队出现这样的失误,我也觉得很意外。大家的观点都有理有据,我个人也赞同。但,任何一个项目的成功率都是无法先知的。只有在进展中,去分析、判断、改进它的路线。抛去这次意外不?谈,我认为,这个项目从立项之初到现在,无论是技术、还是进度,都可圈可点。”
她这番话说得很有试探性。
语气平平,客观,同时暗暗留意所有人的反应。
王山的不?悦,已经写在了眉间。
初宁亦不动声色的挪回目光,顺了他们五分意,说:“通过评估之后,我会依据评估报告,再慎重做选择。”
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