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球有生命似的绕过他,在地板上滚出了一条灿烂的火线,撞在一干外勤身上再弹开,落汤鸡似的外勤们从冰雕状态里解脱出来。这支外勤小队的小队长虽然自以为是,却颇为尿性,恢复自由后,他第一时间掏出一把枪,朝那大魔头连开数枪。那是异控局外勤专门对付各种“妖魔鬼怪”的“秘银”枪,里面的秘银子弹会自动绕开没有异常能量反应的人和物,追着高能的目标跑。一时间楼道里银光乱窜,银光过处,一声轻笑响起来,是被宠爱的孩子调皮捣蛋时,招来的无奈又纵容的笑,这小队长是个女儿都上中学的中年大汉,听见这笑声,刹那间恍惚了一下,他忽然好像回到了自己的襁褓时光,又脆弱又委屈,只想跟人撒一场娇。
他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失神,一团黑雾凝成的爪已经抓住了小队长持枪的手腕,小队长只觉得一阵酸麻从手腕上蔓延出去,紧接着半个身体都没了知觉,秘银枪脱手掉在地上,而那黑雾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直指他咽喉!
“闪开!”
一团火光卷了上来,“呼”地一下燎着了小队长的胳膊,然而那火只以黑雾为燃料,并不烧衣服,也不烫人,黑雾转眼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与火光一起消失。
外勤小队长就地一滚,捞回秘银枪,惊疑不定地看向宣玑:“你……您居然是雷火系?”
雷火系这种攻击性极强的特能特别罕见,即便是在外勤安全部里,也是万中无一,几乎所有的雷火系都在总局三大特种精英部队里——前特种部队“雷霆”的指挥官、现任异控局总调度长肖征就是个雷火系——地方分局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活的“雷火”!
让一个雷火系的高手搞擦屁股善后工作,总部人事科有什么毛病吗?
宣玑:“开枪,别停!”
小队长回过神来,他身后的外勤们这会也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训练有素地各自站位,配合着用秘银子弹狙击大魔头。
大魔头大概没见过秘银子弹,有些顾忌,在密密麻麻的银光前迟疑了一下,眼看秘银子弹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就算是尊石像也能给打成筛子,那大魔头身上却倏地浮起一层黑雾,将秘银子弹全部扫了开。
就在这时,宣玑伸手凭空一抓,嵌进墙壁、地板里的硬币就都乳燕投林似地飞回他手心,每一枚硬币上画着一张表情夸张的卡通人脸,或哭或笑、或嗔或喜,排成一排,“滴溜溜”地在他掌心里旋转,像一排微缩的众生相。然后那些硬币突然变形,抽长成了好几条铁锁链,一端牵在宣玑手里,另一端毒蛇似的飞出去,趁那魔头分神,勾住他的四肢,牢牢地把他缠缚其中。
外勤们再次集体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这怪物到底是雷火系还是金属系?
避雷针成精吗?
说好的雷火和金属相克,绝对不能共存呢!
不过“避雷针”本人看着也不轻松,他眉梢、头发上结了一层细霜,扯着铁链的双手哆嗦得像是随时要脱力:“快去疏散医院附近人口,快点!”
一个外勤犹豫了一下:“您……”
“别磨蹭!”
那外勤还要说什么,被小队长一把按住肩,小队长收了傲慢之心,经验和眼力是在的,他已经看出来,这个“善后科主任”至少是个有资格进入特种部队的高手,这种水平的战斗,闲杂人等留下不是义气,是碍事。
小队长深深地看了宣玑一眼:“兄弟记住了,立刻报总部请求最近的特种部队支援——全体!分头清场,疏散十公里!走!”
异控局里,当晚古籍修复科值夜班的正好是古修科长王博士。
王博士戴一副圆片小眼镜,佝偻着腰,身体还在迈着小碎步往总调度室赶路,脑袋已经率先被伸出二里地的脖子送到了肖征案前。据说此人生于明朝末年,特殊能力倒也没别的,就是老不死,退休了三十多次,又被返聘回了异控局,现在专门搞神秘古籍及术法研究,他老人家博闻强识,学贯古今,是个活百科……就是上了年纪,干什么都慢,跟他沟通起来得有点耐心。
“阴沉祭啊……可不得了啊!‘祭’可是禁术,闹不好要死人嘞。”王博士老旦似的开了腔,文绉绉的,一唱三叹,听得肖征想狂按快进。
“‘祭’乃‘恶契’,上可求邪神降世,屠戮苍生,下可求恶鬼附体,报仇雪恨。就是那些个邪神恶鬼什么的哪是好求的?帮你办事,必要百倍求报啊!肖主任你问得挺巧,前一阵,我们刚做了个‘祭’的专题,档案保存在哪来着……哎……”
肖征:“存档日期?”
“哦……就是上礼拜嘛,几号来着?”
肖征一把薅起他的电脑,大步往档案室里冲,后边拖着根蹦蹦跳跳的电源线。
古籍修复科的档案室里恒温恒湿,不见光,里面有成排的水晶柜,柜里封闭着各种古籍原件,柜门上一个小屏幕,能调阅研究员们的注解,肖征一声令下,十多个研究员替他翻箱倒柜查资料,很快翻到了“祭”的专题柜。
“所谓祭,您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买卖合同,一场祭里有四要素,‘祭品’‘祭主’‘媒介’和‘祭文’,”一个研究员对肖征说,“祭品就是‘甲方’支付的‘费用’;‘祭主’是收费办事的‘乙方’——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学者认为,只有‘魔’才能作为祭主,响应‘祭’;‘媒介’是‘通魔’之物,您可以理解成是买卖双方的沟通途径,最后,‘祭文’就相当于是这场交易的契约书。相传这是一种写不出来的文字,一旦被写出来,就意味着祭已经生效,甲乙双方都不能反悔,祭文上列的祭品一定要到位,祭主必须履约,否则会遭到祭的反噬。”
肖征追问:“具体说说阴沉祭。”
“阴沉祭是‘祭’的一种,相传这种‘祭’的祭主很特殊,是被封印的魔物。阴沉祭能撬动封印,因此又叫‘召魔祭’。‘媒介’则必须是献祭人本身,”研究员说,“可想而知,不管成不成,发起阴沉祭的献祭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自杀式袭击’。”
肖征:“什么鬼?‘魔物’是指什么?”
“我们的资料很少,古籍上说,魔可以‘永生不死,法力无边’,只能封印,或者等它自然消散,不能用外力杀灭。按照这个描述,当代学界普遍认同,所谓‘魔’,其实是某种混沌有害的异常能量。”
肖征听得一头雾水:“一团能量怎么做买卖,怎么履约?”
“抱歉,主任,这不清楚,毕竟‘魔’也好,‘祭’也好,都只是古籍中的传说,甚至可能只是古人的奇幻想象——不过……有一本残破的古籍中曾经提到过‘人魔’,我们推断,魔这种特殊的异常能量,很可能可以具化到某个特定的人身上,这个人可以支配这种异常强大的能量……或者被这种能量支配,成为真实存在的魔物。”
对了,赤渊医院里那个来路不明的神秘男子……肖征眼角一跳:“关于人魔,我们这能查到什么资料?”
“人魔形同天灾,”研究员点开一份电子扫描版的文件,只见上面拓了一副壁画,用细致到有些血腥的笔触描绘了洪水、地震、瘟疫与战争场面。画面上铺满了形态各异的尸体,而每一个人间炼狱似的场景中,都有一个格格不入的白衣人,没有正脸,似乎只是某种恐怖的象征,“您看这个白衣人,在洪水的场景里,他在上游把手伸进水里搅动;战争场景里,两个人互相用刀剑捅穿了对方的身体,这个白衣人手里拿着个杯子,从刀尖上接血喝——暗示这些大天灾都和他有关。您注意到了么,这幅画里除了这个白衣人,剩下的全是尸体。这画就叫‘人魔’。”
肖征:“……”
完了,宣玑怕是要凉。
宣玑不但凉,还是透心凉,他双手已经被冰碴冻住了,像戴了一副流光溢彩的水晶手套。
盛灵渊——那人魔低头,目光掠过自己身上的血色图腾,懒得费力气挣动,似笑非笑的神色像老猫看着爪下小鸟。小鸟越是挣扎,他就越觉得有趣,凉飕飕地劝道:“小妖,你天生合我眼缘,我一见你就觉得喜欢,不欲伤你,快退下吧。”
宣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花痴”,可是对方那句“我一见你就觉得喜欢”撞进耳膜里,他无端心生异样,忽然有种被偏爱的飘飘然,心跳疾了两拍,撑着铁锁链的手指差点软了。
好在这时,死机半天的《千妖图鉴》回了魂,在“人魔”下面飘出一行注释:魔通六欲,擅噬人心。
宣玑激灵一下,眼神清明过来——这魔头居然搞色/诱,臭不要脸!
“啧,”魔头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年纪不大,心志倒坚,哄你松手是为你好。不妨告诉你,此乃‘千人生祭’,祭文将成,现在只差最后一口‘活牲’,你不去找那始作俑者,与我纠缠不休做什么?”
“怕你咬人。”宣玑冷笑一声,透过《千妖图鉴》,去看墙上的阴沉祭文。
《千妖图鉴》这马后炮这回总算赶上了一回,书页间缓缓浮出阴沉祭文的译文,宣玑一目十行地扫过译文,心念一动,手机自动从他兜里飞了出来,漂到他耳边,接通了肖征电话。
半声铃没响完,肖征秒接:“喂,你还……”
“凑合活着,你先听我说,”宣玑的舌头可能也有特能,把普通话说出了五倍速,快得走了调,非得能逐字听写华文rap的水平才能明白,“这篇阴沉祭文我看懂了,上面列的祭品是‘千人活祭’,阴沉祭必须在一个月相之内完成,‘朔日子时之交’献祭第一个活牲,下一个‘朔日子时之交’献祭最后一个,没记错的话,今天就是朔日!”
盛灵渊没听懂他这一口“鸟语花香”的rap,却对手机发生了极大的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活牲必须要死于非命,”寒意透过口鼻渗入了宣玑的肺腑,乃至于他的气息都不连贯起来,“一个月……唔……一月之内,一千个人非正常死亡,不可能无声无息……”
“联系公安部门,查最近一个月的非自然死亡案件,”肖征飞快地吩咐旁边的外勤,又问,“你现在还好吧,能坚持多久?”
“一点也不好,”宣玑狠狠地咬住了打颤的牙关,“为什么不给我大南方供暖气!”